有故事的台北(四)黑暗觀光裡的白色恐怖 @ 旅人心坊

黑暗觀光在近二十年裡，成為世界上另類的旅遊型態，但在台灣或許是因為國人過於將此視為忌諱，每每造訪這些景點總是門可羅雀，台灣長期遭受不同民族統治，或許心中早已埋下深刻的恐懼感，近年來，隨著轉型正義的推行，過去事件的所在地，多已改成紀念場館供後人緬懷，空蕩蕩的空間，不知有多少遊客知道這裡，願意花點時間去傾聽那些灰暗的故事，這是一段有血淚、有離情、有暴力、有血腥的歲月，更是難以從歷史課本或書籍就能簡單瞭解的來龍去脈，每一個家庭都代表一個濃縮的小故事，我們今日所享受的成果，都是建立在這些事件之上，內容或許會隨著時間漸漸模糊，僅能來到這些所在地，去親臨感受那動蕩年代所描繪的險境，不分省籍的受難者，或許能夠從一些舊地的蛛絲馬跡，去尋獲出事件當年的輪廓，解讀出自己心中的歷史原貌。

位於南京西路上的法主公廟，名列大稻埕三大廟之一，因道路拓寬使得廟宇僅存二樓以上的空間，形成相當特殊的格局，而在民國36年，法主公廟卻在此見證了歷史的重要時刻，法主公廟的對面的天馬茶房，本作為藝文人士匯集的中心，卻因查緝私菸的細故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殺戮，可能沉積已久的宿怨，亦或是陰錯陽差的誤會，現今，過多的解讀也難以說明時人內心的焦慮，林衡道先生，身為板橋林家的後裔，又是著名的歷史學家，針對當時二二八的回憶，深刻的談起原先繁華的大稻埕，是如何在一夕之間變成風聲鶴唳，他又是如何在事件發生後，為避難數次穿梭於台北地區，清楚的描繪出連他如此名門望族出生的台灣頭人，都尚須移居他處倖免，就知當時情勢有多急迫，絕對不像今日街道的雲淡風清，現時的天馬茶房四周，早已被建商改建成大樓，唯一伴隨著二二八記憶的就只剩那座法主公廟。

在2月27日的查緝私菸事件爆發後，隔日開始，台北開始呈現混亂期，所謂的二二八不過只是事件的開端而已，群眾首先占領的就是台北新公園(今二二八和平公園)的台灣廣播電台，以取得話語權上的優勢，將事端的資訊傳佈至全國，事件前期，由於本省人的突襲，造成外省人有一定程度上的傷亡，直至政府下頒戒嚴令，有心針對台灣全島進行掃盪，局勢才開始逆轉，也終遭致一波又一波的重大衝突，步行至今日的二二八紀念公園，仍可見那座廣播電台放送亭，館內展示了自日本戰敗，國民政府接收台灣開始所衍生的社會問題，針對往日的許多報載以及記錄做了留存歸檔，相當具有價值，正如同林衡道先生所說的，二二八事件是一個多面向的因素所導致，包含了政治面、經濟面以及文化面，彼此認知上的落差造成極大的歧見，這種歧見仍發生現在的社會當中，並未因時代以及事件的更迭而消弭，或許這是台灣這片土地的宿命，更是與生俱來需要去正視與承擔的歷史課題。

離開了台北二二八紀念館續南行，約莫20分鐘來到了二二八國家紀念館，二二八國家紀念館前身為「台灣教育會館」，為日治時期作為教育展示所用，與台北二二八的不同，在於它是屬於國家級的二二八紀念場館，因此館內所陳列的事物不僅限於台北，而是涵蓋全台灣於二二八所發生的各項見聞。國家紀念館建築是屬於彷西式的折衷式建築，處處可見各種洋式風格的融入，館內一樓有一視廳室，定時播放二二八事件的始末由來，看完短片，說不帶點情緒進入時空當中是騙人的，短短不到三個月，就有數萬人殞命，出動部隊鎮壓姑且論之為了權力鞏固，諷刺的是抗戰結束初期，台人還滿心鼓舞的期盼重歸故國華人的懷抱下，殊不知衷心期盼的美夢竟成揮之不去的夢魘，紀念館的二樓，展示了一張張受難者的照片，看起來並不讓人驚悚難受，反倒是有幾分落寞感嘆，因為時代沒有選擇與他們站在一起，而是晚了一甲子他們憧憬的年代才得以到來。

在二二八事件過後的不到幾年時間，國民政府遷台，緊接著而來的是白色恐怖的風暴，一旦經舉保通匪聯共，未經查證實據的狀況下即遭受審判，因屬動員戡亂時期，即《懲治叛亂條例》第二條第一項，法官主觀認有判亂意識可加重叛處死刑，使得在那個時代的百姓，人人惶惶不可終日，甚至於外省人遭受迫害的比例更甚於本省人。午後，來到溫州街的一棟民房，平房大門為傳統木製，看不出是什麼大戶人家，入內後的家用幾居更是和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這裡的主人原是台大教授殷海光先生，殷海光先生是著名的自由主義研究學者，一生倡導自由思想，卻無奈與主政者大相逕庭，終遭受各種迫害因病而故，園區也未向一般名人故居需收費入園，而是採取免費開放自由參觀的方式，或許多多少少與主人家的中心思想有關，入內，故居人員相當客氣的播放殷海光先生的生平記錄影片供訪客觀看，從中感覺殷先生的正義感，在那個時代要反抗政府、反抗領袖，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氣，除了自家生命財產遭受威脅，可能連家人親友也一併牽連，李敖先生曾說台灣只有兩個人讓他佩服，其中殷海光先生便是其一(另一為胡適先生)，多少能夠從中頗有同感，觀看完影片後環顧故居環境，展示了不少殷先生在白色恐怖年代與友人親屬的信件，信中不卑不亢的直述著實令人激賞，也有一些殷先生生活上的小故事與趣聞，在家庭裡，他可能就是一位好先生、好爸爸；在國家裡，他就是一位人權鬥士，持續不斷的與當權派對抗。

順著新店溪沿岸上行，途中經過了馬場町，這裡曾經是處決政治犯的刑場，那看似突兀的小土丘，下方泥濘的厚土不知染過多少無數鮮血，跨越秀朗橋抵達那充滿神秘色彩的景美人權文化園區，這裡過去曾經警總的司法處，專門關押政治犯，迄今仍保存數棟兵舍，現多為陳列有關白色恐怖為主題的展覽，此外，還有當年軟禁當年江南案的當事人汪希苓的屋舍，似乎有許多陳封不為人知的秘辛，都能在此窺視一二，園區廣場中央有一神獸，名為獬豸，形似麒麟，有明辨是非、公正不阿的象徵，更是作為憲兵的代表圖騰，對於那些未經正常審判的受難者，此景情何以堪，位於獸像後面，便是那高不可攀的高牆，裡面可以說是一個濃縮的迷你社會，想像得到的應有盡有，包含福利社、醫護室、圖書館…等等，看似極具民生需求，卻是一個最荒誕的方寸空間，甚至獄中生產母子作牢這種案例都有，這些人或許因為自由而失去自由，終日只能望著高牆作著自由之夢，或許在這前輩身上看不到希望，但他們卻早已將希望寄託在下一代的身上。

一日的黑暗觀光之旅，看到那麼多的年代故事，內心實屬五味雜陳，要說真的能跟一般旅遊心情愉悅並不容易，畢竟這些災難性的遺址都是累積無數的鮮血與生命換來的，或許透過旅行可以讓我們身心得到解脫，也可以使我們撫今懷昔，記取前人的信念與精神，過去的禁忌到現在早已不是碰都不能碰，反而應更加的從中去探索發掘，如今許多事件舊地旁都已實行綠化，已是一片綠意盎然，當時受難者種植未發的芽、未長的樹，如今都已高昂聳立，或許成長是需要時間的等待，半個世紀國家的轉型只是一小步，卻已耗盡多少人大半輩子的青春，這可能就是人類生存的價值，致力改善與創造日後的世代，而不在於個人的榮華富貴，後世的評價也將還給他們應有的尊敬與對待，相對的，加害者更應謙卑、更應正視事實的存在，唯有如此，台灣才能夠再一次的聚合，打造下一個燦爛時光的到來。